李 紅光
中央社報導，本組織於2020年1月19日）舉行「台灣庇護香港抗爭者遊行」。(鄭舲攝)
2021年，緬甸爆發軍政府政變、泰國出現新一波獨裁化，以及香港人民現處於港版國安法的黑暗控制，眾多抗爭者在獨裁政權的淫威下危如累卵，高強度的肅清使他們無法再繼續安然棲身於國內，然而時至今日，擔心進一步觸怒中共政權的民進黨政府仍未完善對於香港抗爭者的政治庇護制度。
當前遭迫害的抗爭者們，最迫切所需的便是一個庇護機制以逃離獨裁政權的日夜追捕，而臺灣作為亞洲地區少數的「民主國家」，除了人道主義的關懷外，也必須基於著反對獨裁制的政治責任，向反對獨裁統治的民主運動抗爭者伸出援手，在國內建立起完整的政治庇護制度。為此，台灣推行難民庇護法，不僅是對各國抗爭者的重要庇護管道，更是強化台灣民主權利之落實的重要依據。
然而，在去年港版國安法尚未塵埃落定、修訂難民庇護法的輿論炒得沸沸揚揚之時，民進黨政府表面是對香港議題持正面態度，對外發言時皆宣稱「支持香港人的民主自由」，但卻總是以「為防間諜滲透」、「維護社會治安」，或是聲稱「台灣現有法律已足夠適用」而不進行難民法修法。
與此同時，社會上也存在一種廣泛的憂慮。這種憂慮主要由反對政治庇護的保守派所主導，認為政治庇護的實施將進一步導致社會治安惡化，甚至徒增政府財政支出。
針對以上種種曲解，我們勢必需要站在捍衛民主主義與支持香港抗爭者的立場上，做出正式且負責的回應。
接收難民等同接收反社會暴徒嗎？
首先來談談關於接收政治難民的社會安全擔憂。曾有記者向移民署署長邱豐光問到是否會接收為民主自由丟汽油彈的香港抗爭者來台灣，他直言表示不會，並說道：「因為《港澳條例》裡面有寫，有危害國家利益、公共安全的，我們不會讓他來。」
從邱署長的論述這點，我們不妨能來做個最基本的邏輯思考：香港抗爭者的暴力行動是出自對於獨裁政權的反抗，而今天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台灣若能成為這些抗爭者的庇護所，並給與後者基本的民主權利，難道他們還會在台灣拋擲任何汽油彈嗎？邱署長由於反對抗爭者危害國家利益對其持反對態度，那麼既然這些人所會危害的國家不是台灣，署長您的國家認同又是哪一個國家呢？
事實上，這些香港抗爭者過去的抗爭行動，正是為了爭取並且保衛香港僅存的民主權利——為了不讓香港社會僅存的些微言論與政治自由在中共政權手中毀滅殆盡、反對中共獨裁政權對民主運動的殘酷鎮壓、保護著相當多抗爭參與者不受警察暴力侵害；而他們對抗中共政權的義舉，也大大刺激且喚醒了曾對「一國兩制」抱有幻想的台灣民眾，幫助了台灣民眾所身處的國家，不淪為中共政權的魁儡。那些香港抗爭者並不是為非作歹的暴徒、而是反對獨裁政權的烈士。
以香港民主運動的案例來說，因為中共獨裁政權加大管制力道，使香港從明面上的「一國兩制」正式退回「一國一制」，這不僅激起無數港人的憤怒和失望，更使不滿中共的港人憤而走上街頭。根本上來說，正是因為受中共所掌控的香港政府已徹底轉變為替中共獨裁政權所服務的武器，且和平性質的示威遊行無法取得任何實質成果，才迫使無數港人採行更激烈的抗爭。
以上論述說明，接收抗爭者非但與接收暴徒毫無關連，更不會損害一絲一毫的「台灣國家利益」。
在前兩年所爆發的香港民主運動中，針對難民法修訂的第二個疑慮則在於國安問題，這種對於引渡港人來台的擔憂是「害怕中共間諜趁機混入」。
然而，這種擔憂仍是多慮，如果真的有共諜要來台，那麼其實根本沒必要大花力氣假扮香港抗爭者，只需透過外國投資人、學生、觀光客、宗教機構、民間社團交流等等的簽證身份便能輕易來台，並獲得相較難民身份而言更多且更寬鬆的行動自由。或者，直接透過收買台灣政客、商人、軍官等作法，都更加容易且事半功倍許多。
當前難民庇護機制，問題何在？
再來看到當前設以處理香港政治難民問題的港澳條例十八條之內文：
「對於因政治因素而致安全及自由受有緊急危害之香港或澳門居民，得提供必要之援助。」
此條文中有兩項論述具有高度爭議性：
1.對於提供援助的執行力僅以摸稜兩可的「得」字來表示，而非表示必須執行的「應」字，這便意味來台避難的政治難民未必能夠得到他們所急需的救助或甚至是入境。
2. 所謂「必要之援助」事實上敘述得相當抽象，並無任何具體表示港澳政治難民們究竟能夠獲得怎麼樣的基本生活待遇，這便替政府提供各種掩飾馬腳的空間，使其可以在接受難民後卻可不給與（或供給過少）任何他們所需的如居住權、工作權、津貼等等生活補助或是不賦予其他的基本權利。
以下舉個例子來幫助讀者瞭解這項問題的嚴重性。去年九月，台灣著名記者鐘聖雄揭露5位來臺的香港抗爭者被「扣在陸委會手上」，兩個月無法自由行動，並且政府以「保護渡臺者身份」為由而將有關消息封死。為此鐘聖雄表示「此事正說明了台灣尚缺乏明確的援救機制，導致難民甚至連最基本的行動自由都可望不可求」。
總體來說，難民的入境與否，其實與國安問題並無直接關聯。對於政府部門來說，將難民入境直接扣合到國安問題，更像是便宜行事的說詞。另一方面，接收香港的政治難民，無疑也將會挑戰到中共的權威與敏感神經。2020年五月，蔡英文的就職演說就已指出「兩岸關係正處於歷史的轉折點，雙方都有責任，謀求長遠相處之道，避免對立與分歧的擴大[1]」，同樣的，今年的雙十連假時蔡英文又再次強調「維持現狀就是我們的主張，我們也會全力阻止現狀被片面改變[2]」。由此可以看出，民進黨政府的總體兩岸政策仍是以不刺激中共、不激化兩岸對立為前提。
無論是在2019年、2020年還是2021年，民進黨政府對香港政治難民的政策更像是一種人道主義式的同情回應。固然，民進黨政府於去年6月曾發布所謂「香港人道援助關懷行動專案」（以下簡稱「專案」），但實質成果可謂相當有限。根據媒體統計，去年「專案」上路後，僅有一百餘人「申請」[3]，而究竟有多少人真的透過該專案來到台灣，至今仍是未知數。這表明「專案」仍屬於「移民」性質，而非廣泛的難民庇護機制。
也正是因為「專案」的移民性質，民進黨政府既能一方面回應台灣群眾對於香港人道救援的期待，另一方面也不會觸及中共的敏感神經。但是，對於那些真正需要難民庇護機制的廣大港人和基層抗爭者而言，「專案」所提供的幫助無疑是杯水車薪，他們既沒有足夠金錢完成高昂的移民申請費用，也沒辦法運用除「專案」以外的管道來到台灣。
外籍人士入境會造成經濟動盪嗎？
那麼，是否我們提供除「專案」以外的其他入境管道，那些正受到迫害的香港抗爭者就能安然在台灣得到庇護呢？
談到臺灣的邊境管控方法時，其實仍有著許多相當不友善且非必要的限制：至今同性戀伴侶仍無法跨國結婚、移工無法擁有與臺灣人相等的基本勞動待遇、在當前疫情爆發的狀況下，未持有居留證的外國人，不論來自疫情輕微或嚴重的國家，除非是留學、就業、商務和近期才開放的外籍配偶與未成年子女，否則一概禁止入境台灣。在如此嚴峻的阻攔下，眾多基層移民、移工皆難以來台，而在台灣的他們也難以與臺灣人享有相等的基本待遇。
由此可見，單是「移工」與「移民」，台灣在面對外籍人士的規範就已如此繁瑣，何況是尋求庇護的「政治難民」！
部份人士指出，倘若放任外籍人士（包括移民、移工、難民）來台，那麼便會提高犯罪率，並且危及臺人的就業機會，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讓我們暫且用「外籍人士」中的「移工」來做類比。
許多朋友們不時可在電視新聞上見到無證移工自行離開雇主，並被記者天花亂墜地扣上「逃跑外勞」的名號，從而導致不少台灣人認為移工與犯罪率成正比，但根據主計處的統計，台灣2019年的犯罪人口率，每千人有近12人犯罪，而移工每千人僅不到5人犯罪。同樣的，台灣並不存在「移工奪走就業機會」的問題，今年6月因疫情影響，傳出有移工面試時已經可以獲得到接近基本工資的23,000元，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研究員陳秀蓮則說出了件血淋淋的事實：「所謂的缺工，其實是只缺廉價勞工」。
這反映了台灣對外籍人士——無論他們是移工還是難民——的根本恐懼，也就是新自由主義所帶來的「財政紀律、收支平衡」造成了社會福利政策的縮減和流失，同時讓廣大勞工處於長期低薪、高工時等血汗過勞之處境。在這樣的前提下，台灣基層人民面對外籍人士時入境時，不僅有比以往更強的「被剝奪感」，更會擔心原有的薪資、工作崗位、社會福利支出會進一步流失。
延伸前述，我們也慣用以相同的思維看待需要政治庇護的香港抗爭者，並以此作為藉口，拒絕提供任何形式的庇護機制。可實際上，造成經濟動盪的元兇根本就不是外籍人士「寄生在台灣」，而是台灣國內的階級差異與不平等[4]！
難民庇護如何落實？
經過上述的整理，在經濟層面上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認為提供香港抗爭者政治庇護會造成經濟危機；與之相同的，在政治上，我們同樣沒有理由拒絕援助香港抗爭者。
在台灣的我們，面對到中共長期的政治壓迫和文攻武嚇時，不僅不該保持緘默，反而應該挺身而出。香港的經驗已為我們做出示範，說明向一個獨裁政權退讓，不僅無助於民主制度的發展，更會帶來更大力度的打壓、壓迫。當香港的抗爭者為反抗中共壓迫而遭受無情鎮壓時，我們不該隔岸觀火、僅從同情與憐憫的視角來看待這些鎮壓，而是必須明白「唇寒齒亡」的道理，提供實質的庇護援助、共同為兩國三地的民主主義發展做出努力！
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只需要援助「與台灣政局發展有關的民主抗爭者」，而是必須明白：在這個世界資本主義制度之下，任何一地的民主抗爭都將牽一髮動全身，鼓勵其他國家的人民為了民主權利與社會進步而抗爭。如同開頭所述，近年香港、泰國與緬甸的民主抗爭就已撼動了全世界，讓更多受到壓迫、剝削與渴望民主自由的人們響應這些運動[5]。因為支持這些民主抗爭，就是在全球爭取共同的社會進步。
因此，若要將臺灣成功打造為政治難民的合格避難所，那麼首要之務便是修訂既抽象又不足的難民法。我們需要在相關法條內確實記載對於難民的具體援助內容，包含如居住權、工作權及其餘生活基本所需的保障，並且使其具有充分的移動自由。在此同時，也需解決在臺移民的不平等現況，因為這些問題同樣也會對難民們造成影響[6]。
而台灣的公民們，也應該進一步要求政府擴大社會福利支出、建立工會／勞工組織來要求獲得更好的薪資／待遇／就業福利。倘若忽視這些相應訴求，那麼難民問題永遠都會是保守份子的恆定箭靶。當前台灣國內仍有著一定程度的保守勢力阻礙著抗爭者——無論是香港還是其他地區——來台庇護，政府的不友善態度、部分人士之於難民的非理性恐懼，是當前台灣推行完善難民法的最大阻礙，為此真誠的民主支持者便必須組織起相應的勢力，來同這些「阻力」施壓、抗衡。
這便意味著我們需要發起一場支持難民來台庇護及移民待遇改革的社會運動，透過請願、記者會、遊行來迫使政府正視並解決難民及移民待遇問題，而我們國際社會主義前進在過去也曾致力於其中，並且在未來也不會放過任何的機會推動難民庇護的運動[7]，因此希望真心願意援助民主抗爭者的讀者能夠與我們聯繫，一同加入到這些「庇護政治難民、共同為全球社會進步努力」的行動當中。
[1] https://www.president.gov.tw/News/25319
[2] https://www.president.gov.tw/News/26253
[3]https://news.ltn.com.tw/news/politics/paper/1472392
[4]討論到移工入境等相關議題時，我們時常可聽到不少保守份子喊到：「應該把他們全部趕出台灣！」這種論調無疑是荒謬且可笑的。「降低成本、拉高利潤」是資本主義的運作原理，伴隨台灣資本主義的發展，勞力密集產業將逐漸轉變為資本密集產業，從而提高台灣的人力成本。資方為了降低人力成本的需求，自然需要從後進國家引入更多廉價勞動力。在這個情況下，談論什麼「要逐出所有移工」，無異於癡人說夢！
[5] 另一個類似的例子便是2020年美國的黑人平權（Black Lives Matter）運動，這場運動讓全球各地積存已久的種族不平等問題重新進入公眾的視野中，並因此而誕生出各式各樣的平權運動。
[6]若無相關法律保障，抑或是社會不平等之現況仍存，我們便無法保障難民們不會落為繼移工後的新一份廉價勞動力或是成為另一個弱勢族群。
[7]我們曾在去年年初舉辦過一場百人參與的難民法修法遊行。
